张维：商学院有传播商业伦理的责任

　　商学院在天大改了名，不叫学院叫学部。商学院办学爱跨国，如此流行为哪般? “毒奶粉”“毒胶囊”，企业无下限，教授能“治”吗?究竟商学院学习是否为企业家必须?管理的真谛又是什么?

　　第一节 不叫学院叫学部

　　网易财经：张教授您好!欢迎您做客网易财经《问答商学院》。有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恐怕需要您先和网友们讲一下，为什么天津大学的商学院不叫学院，而是叫管理与经济学部?

　　张维：这个可能跟中国大学的发展阶段有关系。因为中国大学的学院设置，跟西方的大学学院的设置，比如美国，是非常不一样的。美国大概的学院，就是分成两大类，一大类叫作Art and Science，就是人文和科学。他们认为，这一类是研究比较纯粹的、学问的，一些基础性的、知识的、规律的东西。那么另外一类呢，可能就划成professional这一类的，也就是属于专业型的这种学院。

　　专业型学院，包括工学院、管理学院、法学院、医学院等等，都是属于这一类。所以，你如果按照这样去划分的话，你到美国去看，他们的学院大大小小是非常不一样的，而且有些学院、有些系可能跟哪个学院也不属，它可能直接就是一个学校的。我猜测这个跟他们西方文化的多元化有一定的关系。

　　但中国不是。中国如果我们要划学院的话，第一，这个学院的个头儿一般都不会相差得太大，不像美国这么悬殊，而且个数也会比较多。我们有很多学院都是系翻牌出来的，因此就比较小，但这种小的话不太利于学科的整合、交叉这样一些发展。

　　同时从管理的角度来看，如果你这个学院太多了，学校管理的复杂度就会提高。因为按照我们一般的管理学校的说法，管理是有一个幅度的，超出了范围，你的管理效率就会下降。所以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很多学校就开始实验所谓的“学部制”，就是把一些相近的学科的学院，都整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学部。有一段时间是这种趋势，所以学部制大概是从这个角度过来的。

　　具体到天津大学的话，你做了学部，又有学院，实际上等于在管理的层级上加了一层，也会损伤管理的效率。那怎么平衡这件事情?其实这就涉及到高等教育大学内部管理体制改革的问题，就是它企图通过学部制的改革，把学校原来的一些权力，资源分配的一些权力，下放到学部这一层面。

　　这样的话，可以由学部根据相近的学科群的特点来管理，来进行分配，来进行决策。正是由于有了这个下放，才使得我看上去多了一层，而实质上并不是完全多了一层。只有做到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学部制的改革。

　　第二节 学部制有利于资源整合学科交叉

　　网易财经：除了权力下放外，天津大学的管理与经济学部和其它学校相比，还有哪些特别之处呢?

　　张维：我们这个学部里头是涵盖了所有的经济管理类的项目，都在我这儿，这个跟其它的很多学校是不一样的。很多学校，比如说经济学院是跟管理学院分着的，公共管理学院跟管理学院也是分着的，那我在这儿不是。我们所有的这些都在我这个学部的帽子底下，而且我们很多老师有非常强的工程教育的背景，那么因此的话，这样一种大的学科的交叉，我觉得可能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特点。

　　因为中国这个行政管理还是蛮有一些作用的，如果分属于不同的行政单位，那么你合作起来相对而言就困难一些，如果你同属于一个行政单位，合作起来就会比较容易一些，而我们恰恰利用了这样一种优势。比如说，MBA、EMBA、MPA等等这些项目可能在很多学校都是单独一个项目一个项目运行着，那这个跟它自己支配的资源，跟它的组织方式有密切的关系，那当然很好。但是在我们这儿呢，如果我这样去运行，可能就会遇到一些问题，所以我们现在把它整合起来。

　　比如说招生，我可能有一个招生办公室，这个招生办公室可能会负责所有的这类项目的招生，那么这样的话，就有利于我自己把事情整合起来，提高它的效率，同时在学术上有更多交叉学科的研究、知识，包括教育的提供，因为现在大家都需要，教育也是一个多学科的。

　　第三节 跨国合作办学是需要

　　网易财经：现在商学院都很喜欢跨国跨校合资办学，您对这种合作怎么看?

　　张维：我们当然也跟兄弟学校一样，我觉得我们大家都非常注重教育合作，不管这种合作是跟国内的，还是跟国际的。当然现在大家关注得比较多的是国际的，因为MBA本来就是个舶来品，那当然我们需要更多地跟国际的同行去合作，来提高我们的质量，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其实你要关注到，现在的经济是一种全球化的经济，如果商学院的目的是培养管理企业的人，或者领导企业的人的话，那么全球化经济里头企业就是全球化的，所以我们必须跟别人合作来培养这样的人。

　　我们举个最近的例子，就是我们跟普渡大学做的合作。美国普渡大学，在美国是极强工程背景的一个非常好的学校，那么天津大学也有类似的这种特色，所以去年四月份我们去访问他们，然后他们院长又过来，那么大家彼此觉得非常相近，我们就一起加入了他们的一个EMBA的合作项目，他们叫IMM(International Master of Management)。

　　那么这个就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项目，它现在是在几大洲招生，学生来自北美的大概能占50%左右，然后欧洲的，包括中欧、西欧、北欧的，差不多能占30%左右，那么还剩20%大概就是亚洲和远东地区的一些学生，那么这个学生群体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那师资呢，就是来源于这几个合作的学校的，教学也是在不同的地方来进行，它是一站式、一站式的来进行，那么对于培养这种全球化的人才，应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

　　因为同学们在一起，他们会互相交流他们自己的经验是什么，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特长的老师，那么能够扩展我们自己师资的资源，到不同的地方去学习、去看、去了解，在地方再请的一些讲座，或者是一些参观，都能够让他们亲身地体验到不同国家、不同经济里头的一些特点，那个比你在课堂上抽象地去讲一讲要好得多。因为他们的学习过程是一个Team Work的过程，一个团队学习的过程。所以他们做的那些个项目，都是跟他们企业密切相关的项目。

　　可能那些问题就是他们企业里头来的，因为学员来自于不同企业，来自不同经济里头的，不同国家的不同企业，那么这些问题可能是永远你在一个国内的学校，不管这个国内是哪个国内，是中国的国内，还是外国的某个国内，他都是不能够见识的。那么我们还有其它的一些合作项目，都是类似的情况。所以我讲合作不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需要。

　　第四节 商学院改革要随环境发展而变

　　网易财经：关于商学院，尤其是MBA的改革，已经谈了很多年，您觉得目前改革得怎么样?

　　张维：我觉得是这样，管理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1908年商学院在世界上诞生以来，它当时的本身的目的，就是要为了培养那些个去管理企业的人。那么我觉得到现在为止，这个基本的目的没有变化。但是我们面临的环境有变化，你要去管的那个企业也有变化，那当然你的教育项目就应该随着有所变化。

　　比如说举个简单的例子，可能我们的商学院里面的教育，它大概是教育你在一个大公司里头怎么去管理好这个企业，但是事实上呢，这种大公司现在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比如我是一个跨国公司，我以前可能大，但是我一直是在国内的，组织机构也很复杂，我这个数量也很庞大，那是一种管理模式。但是现在全球化，使得我这个管理人员需要更多地派出一些到非本国的地方去工作，领导一些东西，那么你原来的那种教育模式可能就不太适应这样的东西。

　　或者说，我们可能通过调查发现，我们培养的学生出来大部分都到了那些比如说金融机构，或者是咨询的这类机构，它是一种服务性的行业，而不是传统的制造性的行业，那这时候它所要求的技能等等可能又跟我们的教育相差的比较远。所以你要不断地去随着时代的进步，随着环境的变化来调整你的培养的方式，培养的方案，所以我想这是全世界的商学院都面临改革的问题。

　　第五节 商学院的价值在于浓缩

　　网易财经：您认为，商学院的学习对于企业家来讲是必须的吗?

　　张维：那不是这样的。我曾经有过比喻，我说商学院就是一个腌咸菜的坛子，它提供了一个非常浓缩的环境，让你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内经历了别人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品位、体悟到的那些道理，所以相对而言，在这种教育的背景下，它所提供的这种价值就在于缩短了或者延长了你的管理的人生，让你在一个相对短一点的时间内，更多地积累你的管理能力，而不是靠着自然环境下你慢慢地积累。

　　当然这个慢慢地也是相对的，有的人天性很高，他悟得很快，有的人比较正常，他需要慢慢地去悟，可能他要花二十年、十年的时间，有的人可能比较短，花个五、六年的时间，那么商学院里面我们可能希望你两年的时间，甚至像国外的学校用一年的时间，来积累一些相当于人家可能三五年、十年才能积累下来的东西。因为你浓缩以后毕竟是会有一些走样，但是至少大致这个模样差不多。这就是为什么哈佛商学院这一类的学校它要大量的案例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让你在一个相对很短的时间内接触大量的案例。

　　那么一个案例实际上就是你面临过的一个问题，比如说，我在美国也教过他们MBA的学生，那MBA学生说，我们每天晚上都是两、三点钟才睡觉，因为什么?我得看东西、看材料、看案例，那么学生有时候就抱怨，说干吗这么折磨我们，要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东西看完?但事实上在实际的商场上，有可能就是需要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去进行这样的决定。而为了做一个好的决定，你不能光拍你的脑袋，你需要尽量地、尽快地去搜集一些信息，它不完整没有关系，但是你会尽量地去进行搜集、分析、研读，尽快地做出判断。

　　其实这种情景，跟我们要求学生在很短的时间内把相关的案例材料，进行阅读、分析、整理，从而做出一个决定，是类似的道理。也就是说商学院其实是通过这种，就是他们英文叫intensive，就是强化的这种方式让我们的学生在一个相对短一点的时间内，能够积累起来平常的自然状态下，相对比较长才能积累起来的管理的能力，或者是知识。我想这个是商学院它的价值所在。

　　第六节 商学院有传播商业伦理的责任

　　网易财经：商学院是培养企业经营者和管理者的，但是近年很多公司都出现了大问题，比如毒奶粉事件，当时大部分奶企都“榜上有名”。去年，还有毒胶囊事件，也有很多药企牵涉其中。那么，您认为商学院在这方面有什么责任?

　　张维：我觉得是这样。就是商学院不应该只训练学生是进行纯粹的这种商业的，所谓的技能，还应该培养他们的价值观，培养他们的道德观念。那么我始终认为，市场经济的存在是有它的前提的，它的第一个前提当然是法制，大家都依法办事，不合法的事情你不能做，做了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市场经济存在的第一个前提。除了这个前提以外，还有一个更软的前提，那就是你要有道德观念，就是我的行为是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之上。

　　那道德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方可能会有一些不同的认识，但是有一些道德观念是最基本的，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多赚钱，我给别人吃毒药，我想这样的道德观念，应该全世界都是普世的。但是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在建设市场经济的时候，我们这两件东西都不是很完善。所以现在各个商学院都在它的一些课程里边，包括教育的过程里面，都在加强这一部分的内容，商业伦理的教育。就是这样一些基本价值观念慢慢地灌输，其实都有。这个不是说一门课或者两门课的问题，而是我们所有的课程，所有的教育内容，包括我们其它的一些活动其实都在灌输学生这样一些最基本的理念。

　　对于我们的老师，也是这样做的。过去的老师的考核，我们都是类似于记工分的办法，发一篇文章给多少钱，什么做一点事情怎么怎么样，我们现在努力的在改变这种做法。我说我希望我们每一个老师都是一个有责任心的，能够为管理经济学的知识发展做出贡献，为人才的培养做出贡献的，高尚的人，而不是斤斤计较、唯利是图的小人。 我们这样要求了老师，当然老师也会把这样一些东西潜移默化地灌输给学生，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总之，如果这两个基础不做好，那么我们的市场经济不会真正的起到作用，而且只会相反。这个我们过去可能关注的不够。

　　第七节 管理既是科学也是艺术

　　网易财经：星云法师说过一句话，要管理好人，要先学习被人管，最后才是管理别人。他认为管理是一门艺术，你怎么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张维： 管理它也不是艺术，它也不是科学，管理本身是人类的一种活动，看你怎么定义这件事情了，我的理解是这样的。那么这种活动，它是有比较普遍的规律的，那么这部分的知识总结出来，它就叫作科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管理是科学。

　　但另一方面，因为管理是由人来进行的活动，而人的这种思维方式、习惯、文化背景、历史、宗教信仰，其它各种方面的，大家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即便尽量进行同样的活动，有些情况下，它的结果是不可以重复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讲，那就需要靠你个人直觉、顿悟来进行一些活动，以及相应得到一些结果。在这个意义上来讲，它没有那种普世性的规律，它这种规律可能是很个性化的东西，那么这种东西我们管它叫艺术，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你说管理是艺术，它也是对的。

　　我想星云法师说的这个意思其实就是说，你作为领导者，去领导你的下属的时候，组织你的下属去做事情的时候，你要充分地理解你的下属的情况，所以你要先学习被别人管，就是你要换位思考，你要站在你的下属的角度基础上来考虑问题，然后你才能够有效地去管理这些下属。如果你不懂得这种规律，你就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命令人家做哪些事情的话，这个咱们中国的话说叫做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觉得星云法师大概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这个事情，但是管理不是仅仅是管人。

　　第八节 企业家可合理利用政商关系

　　网易财经：网上有评论说，中国企业家不太“懂政治”，但是也有一种声音说，中国企业家很“懂政治”，您怎么看?

　　张维：我不太知道怎么叫不懂政治?我想如果跟西方的企业家比较起来，有可能是这样，因为我今天早晨刚看了哈佛教授的那篇访谈，我们的教授在哈佛，我们教授说，我们的企业家像一个白衣骑士，跟政府这样一种敌人始终在斗争，他说但是在发展中国家，他说可能恰恰是相反，政府并不是敌人，政府可能是你的朋友。那么你需要了解政府，知道政府的想法，知道官员的想法，通过这种关系能够获得一些企业发展的机会或者资源，等等等等。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我们企业家不能说，如果管这个玩意儿叫“懂政治”的话，我觉得他应该比西方企业家更明白，政府在企业发展过程中的作用。

　　网易财经：如果企业家如此喜欢和政府官员做朋友，这里会不会有引发腐败的空间?

　　张维：那就取决于我们怎么去规制各方面的行为，实际上企业不是处在一个真空里头，我们的国有企业的领导人，和纯粹的西方企业的领导人，他的目标可能都是不太一样的，那么当然会影响他们的行为，我觉得这是自然的事情。如果你做的事情都是属于符合法律规定的，我觉得这是底线，否则的话就会出现腐败的问题，贪污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就会出现。那么政府也有它自己的底线，政府的官员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方面其实还有很多模糊的地方，这也是社会要前进，要改革。政府之所以存在，它其实是为社会提供一种服务。

　　网易财经：您认为企业家应该怎样处理政商关系呢?

　　张维：我们的企业家一定要知道，我经营企业所处的环境是什么，那么环境就包括我们的体制环境。政府的某些干预、某些管制、某些其它的行为，一定会影响到企业的所谓的绩效或者它的结果，所以企业家必须得明白这个事情，他必须得善于利用这些东西，但是我说的是合理利用。比如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那我是一个科技企业的创办者，我自己在那儿拼命努力的去工作，然后我现金流缺了，我到处到市场上去要去，到处碰头，但是我不知道，政府还有一个叫作中小企业创新基金，我可以qualified申请这个东西的。

　　那你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信息，我也从来不跟政府部门打交道，那么你显然就会丧失这样一些机遇，而这些机遇可能就是你成功的其中的某个因素。所以我想不能够抽象地谈什么叫“懂政治”或“讲政治”，而是说他怎么理解他自己处的这个经营的环境，怎么在符合法律规定的情况下，在符合一般的道德的约束的情况下，利用这样一些规律，利用这样一些环境，帮助企业的成长，健康地成长，我觉得这是重要的。